妾术 第140(2/2)
妾术妾术 第140
自那日请安,陈阅微有意以恩宠挑拨离间之后,明面上,青娆待孟氏便疏远了许多,不仅时常摆出侧妃的架子苛责,甚至纵容下人克扣了她的份例,以示敲打。而孟氏与正院的往来,也愈发频繁起来。
实则二人心照不宣。正院好不容易才挽回些许颓势,岂会坐视本就得宠的青娆在获封侧妃后,又诞下王府或许是唯一康健的男丁?青娆早已揣度,正院必会在她生产之际动手,而孟氏,便是那颗最好用的棋子。
于是,戏便做了十足。青娆待孟氏越发张扬跋扈,动辄训斥,而孟氏也逆来顺受,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。暗地里,二人却仍有联系。
果然,生产当日,正院便悄悄使人给孟氏递了一包药粉,效用阴毒,旨在令产妇血崩,母子俱损。想来孟氏连日来的“表现”让正院十分放心,并未料到她在如此磋磨下仍对青娆死心塌地,察觉出不对后也只有那小丫鬟做暗棋兜底,未做万全准备。
如今洗三礼毕,戏也无需再唱。但先前想瞒过正院的眼睛,孟氏亦是不得不吃了许多苦头。
青娆看着孟氏比往日清减了许多的身形,心下不免歉疚,便让丹烟开了私库,取来五六匹流光溢彩的苏杭软缎并几件赤金的头面首饰,推至孟氏面前。
孟氏连忙起身推辞:“娘娘,这礼物太贵重了些……”
青娆却执意要她收下,笑着道:“如今哥儿平安生下来了,咱们也算是从此有了指望,就连敏姐儿往后走出去也能多一分底气。
“敏姐儿如今也一日日长大了,公卿之家的规矩,打从降生起嫁妆就该置办起来了。可怜她自小没了生母,后来又养在那贼妇膝下,受了诸多苦楚。如今她是你的女儿,你也合该多为她打算打算,这些个东西,你纵是素来清俭惯了用不上,将来熔了给她打些实在的首饰做嫁妆,也是好的。”
一席话熨帖入微,直说得孟氏眼眶微热,心中愈发感念青娆这些年的回护之恩。她望着榻上红润着脸蛋、睡得正香甜的婴孩,爱屋及乌之情油然而生。
只是孟氏心中还有一事存着些疑影,不免要再提醒青娆一番:“前些时日您身子重,一直没敢为琐事叨扰您。只是我冷眼瞧着,正院那头分明冷冷清清,连个人影都没有,可里头贴身服侍王妃的丫鬟神色却不见惶惶,倒似有所倚仗。若说他们的倚仗仅仅是陈大夫人,不免牵强了些。”
此事青娆早前也听孟氏隐晦提过。
只是正院外头守卫森严,虽说是禁了陈阅微的足,可外头人同样也不容易从里头打听事情。唯有孟氏这个被正院看作自己人的妾室,亲自往里走了几趟,才探听出这些个蛛丝马迹。
那时青娆大着肚子,只顾着保全肚子里的孩子,倒是无暇去仔细探究。不过今日洗三礼一过,她听闻王爷便去了正院一趟,只怕此时也该有分晓了。
那畏罪自尽的小丫鬟,任谁看都是正院的手笔。即便拿不出证据,王爷满腔的怒火也该有个发泄之处。此番他去了正院,必是忍无可忍,想来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。若是正院还有什么底牌,此时也该亮出来自保了。
果不其然,待孟氏告退后不久,圣女医便匆匆来了昭阳馆禀报,道今日正院的丫鬟去了典医署,拿着保胎的方子并取走了诸多药材。
昭阳馆内室的风仿佛一下子凝滞了。盛女医头都不敢抬,不消细想便知主子此时会是什么心情。今时不同往日,庄侧妃掌管中馈后威仪甚隆,让人不敢直视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青娆喃喃道,指尖无意识地收紧。
怪不得陈大夫人数次过府,只逞口舌之利,并未有实际动作;怪不得她生产时,正院欲置她于死地,却也只能拨出那点人手。原来正院将全部心力,都放在了如何在这失宠的境地里,瞒天过海地保住腹中骨肉。
“几个月了?”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盛女医低声道:“奴才看了脉案,约摸已经三月有余了。”
青娆心底蓦地涌起一股挫败。她自认已机关算尽,却不料陈阅微竟仍技高一筹。承宠短短时日便暗结珠胎,成了她绝处逢生的保命符。陈阅微再如何令王爷厌弃,她终究是明媒正娶的王妃,若生下嫡子……假以时日,难保不会母凭子贵,重获生机。
心灰意冷之际,瞥见襁褓中睡梦中吐了个奶泡泡的婴孩,青娆眸中的冰冷与颓废之色又渐渐消散,她取过柔软的绸帕,极轻地拭去孩子嘴角的湿痕。
从前她都不曾低头,如今有了全副身心都只能倚仗她,依赖她的小不点,更不能就此认输。
待周绍从正院归来时,青娆已敛起所有情绪,佯作毫不知情,笑盈盈地同他说起孩子今日睡了几回、吃了多少,指尖轻柔地拂过裹着孩子的锦缎襁褓:“这料子虽奢华了些,但小九似乎极喜欢,裹上便不哭闹了。”
闻言,原本神色间略带几分心不在焉的周绍抬眸望去,目光落在婴孩恬静的睡颜上,神色不由柔和了几分,好笑道:“先前我送来的,你总推说豪奢太过,怕落人口实,怎么如今倒肯用了?”
青娆便垂眸敛目,叹道:“先时妾身也是怕叫外人看见了说闲话,一来怕影响王爷声誉,二来也是怕耽误了小九的前程。毕竟他没那么好的运道,托生在我肚子里……妾身出身不好,他将来总是要艰难些。”
她产后不过几日,身子仍极虚弱。周绍每每与她说话,总会命人取来软枕,小心翼翼扶她靠坐起来,自身后轻轻揽着她的肩,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,姿态亲昵而珍重。
据盛女医所言,青娆此番早产,难免损了元气,易致心绪郁结。她年轻康健,素来身子骨不差,从前一双纤纤玉手总是温软暖热,此刻周绍握在掌中的指尖却沁着凉意。想起生产之日的凶险,周绍心下便盈满后怕与怜惜。当日守在外间,听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喊,他只觉心如刀绞,不敢深想若失去她,日后岁月该何等煎熬。
故洗三礼一过,他便欲瞒着众人,将陈阅微远远发落回老家宗祠,此生不复相见。岂料正院一行,竟听闻她已有孕的消息,所有盘算顷刻被打乱。
这一回,他反握住她的手,没有迟疑太久,便笑道:“真是越发浑说了,都是做娘的人了,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糊涂话?这是本王的儿子,怎么会没有好运道、没有好前程?况且他的亲姨父如今是四品指挥佥事,听命于御前,又哪里算没有强大的母家?”
他语气沉了沉,故意板着脸道:“你是本王的人,是宫里亲封给本王的侧妃,上了宗室玉牒。这府里满打满算,也没人能逾越你去。若是连你都要自卑自怜,那教府里其他人如何活?”
青娆似乎被他说得有些赧然,往他怀里缩了缩,竟透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憨姿态。
周绍便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,语气转柔:“不必思虑这些无谓之事。眼下最要紧的,是先给咱们小九定下名字,你说可好?”
“这等大事,自然全凭王爷做主。”青娆声音软糯,指尖轻轻勾缠着他的衣袖。
她知道周绍对取名之事极为上心——自她显怀后,他便常翻阅典籍,密密麻麻圈出许多寓意吉祥的字,时而觉得这个好,时而又觉那个更衬孩儿,总是难以决断。
此刻,他却似已成竹在胸,语气笃定道:“便取一个‘邺’字。”
他命人铺纸研墨,亲自将这个字写与她看。
青娆目光落在那宣纸之上,瞳孔微不可察地一凝。
邺城,乃是昔日开国太祖屯兵兴王之地,一度为天下权枢所系。虽王朝百年迁都,邺城至今仍是北方重镇,兵家必争。于周氏皇族而言,此字无疑暗涵承祚继业、王气所钟的吉兆。
青娆脸色微变,不免迟疑道:“王爷,这个字……是否太过贵重了些?”
周绍却朗声大笑,伸手将她鬓边一缕散发掠至耳后,眸光深邃,语气不容置疑:“本王说他担得起,他自然便担得起。”
四目相对,青娆心间大石蓦然落了下来,前所未有地放松下来。
她了解王爷的脾性,既然给了这样的暗示,便意味着他对邺哥儿的期盼没有因正院的“喜讯”改变。
换而言之,正院的这个孩子,能保陈阅微不必陷于弃妇处境,却也同样受到了生母的牵累,不再理所当然地拥有嫡子的荣光。
“王爷既然这么说,那妾身自然是听您的。只是这名字说出去,谁听了都料想小九是要有大前程的,等他长大了,您可不能躲懒不教导他,否则可不只丢了妾身的脸……”她眉眼弯起来,显然也是极为愉悦的,玉白的手来回扯着他的袖口撒娇。
周绍一时有些心痒,与她耳鬓厮磨起来:“好说,只是这报酬……”
两人嬉闹了一通,周绍自然也怜惜她身子弱,方才不过是一时情难自禁,忍不住逗弄她一番罢了。